作者：曹笑笑
浙江外国语学院东语学院副院长、环地中海研究院副院长
2022年3月，沙特宣布放弃新冠疫情下的旅行限制，重新启动雄心勃勃的旅游发展计划。在沙特政府牵头的各类千兆以上公共投资基金项目中，一半投向了旅游业。沙特旅游部长在2021年未来投资倡议中表示，沙特未来10年内对旅游业的投资将超过1万亿美元。新一轮以大众娱乐为方向的旅游基础设施将形成一个巨大的经济替代平台，拓展以往沙特对朝觐游的关注，并有可能重塑长期以石油经济占主导的社会和政治地缘轮廓。
一、缘起“2030愿景”
2016年4月26日，沙特通过阿拉比亚电视台英文网站正式对外公布“2030愿景”，这一愿景被认为是沙特第三代领导人对国家经济转型的总构想。根据“2030愿景”，沙特将旅游业定位为未来沙特经济发展中的朝阳产业，并将其作为推动经济多元化转型的主要引擎。根据这一愿景，未来沙特经济将逐渐摆脱对石油收入的依赖，转而依靠投资、民用、军事工业、房地产以及旅游等产业。在此背景下，沙特旅游业将迎来新的历史发展机遇。
根据《2020国家转型计划》[1]分项目标，旅游业将成为未来沙特经济收入主要来源之一。到2020年，沙特旅游业对GDP的贡献比重将从2015年的5.4%上升至2020年的18%，旅游收入将从2015年的228.8亿美元增至2020年的316.8亿美元，成为仅次于石油的第二大收入来源。
其次，旅游业将成为吸引外资和私人投资的主要部门。沙特旅游业投资将从2015年的386.6亿美元提升至2020年的457.3亿美元，其中将有64%来自于私人资本投资。[2]
再次，旅游业将对沙特的劳动力国民化计划发挥重要作用。旅游业作为劳动密集型产业，是沙特吸纳劳动力就业第二大部门。2015年旅游业直接就业人数为83万，到2020年计划达到120万，就业人群中的沙特人比例将从目前的25.8%提升至29.6%。这意味着未来五年，旅游业将为沙特人提供超过14万个就业岗位。
二、被迫中断的旅游梦
尽管发展旅游业的一系列目标在2016年就开始提出来了，油价持续走低使沙特财政吃紧、卡舒吉事件损害了沙特国际形象、国内旅游投资环境不佳、保守宗教氛围等一系列事件和原因，导致旅游发展计划推进速度迟缓。直到2019年9月，沙特才正式开放对外旅游签证，首批向49个国家的公民开放在线旅游签证申请，并放宽了对外国女性的严格着装要求，这表明了沙特发展入境旅游的迫切愿望，在这之前，沙特一直只对外开放朝觐签证。
然而，2020年初开始的全球新冠疫情以一种措手不及的方式使全球旅游业陷入了瘫痪。别说是国际旅游，就连之前的朝觐游数量也发生锐减，2020年沙特朝觐只对国内民众以及居住在利雅得的外国人开放，当年朝觐人数仅为1万人次左右，而新冠疫情前每年前往沙特朝觐人数超过200万人，当年损失朝觐游收入多达46亿美元。
雪上加霜的是，由于疫情影响，各国旅游业、航空业和货物运输业相继受挫，全球经济不景气导致石油价格大幅下跌，2021年夏季甚至跌破了每桶40美元大关，导致以石油出口为主要收入的沙特政府财政状况持续恶化，广开财源、经济转型压力进一步凸显。
三、 国内旅游成为自救之路
疫情之后，随着国际旅行的中断，和许多国家一样，沙特开始将发展旅游业的希望聚焦在挖掘国内潜力。繁荣国内娱乐活动，营造文化宽松气息，成为了新冠以来沙特旅游业发展的重点，其方式无非也就是借鉴周边迪拜、卡塔尔等国的成功经验，通过组织中东地区人们最为喜闻乐见的音乐节、电影节和体育赛事来聚集人气。
从2021年下半年开始，在疫情趋于缓和的背景下，沙特开始了旅游重启之路。10月，“利雅得 2021 季”文化活动开始，历时五个多月，开幕式以美国说唱歌手 Pitbull的表演开场，超过75万观众通过电视频道和网站观看了现场直播。12月，红海港口城市吉达举办了首届“红海国际电影节”和“一级方程式大奖赛”。2022年1月，备受瞩目的西班牙超级杯锦标赛从利雅得向全球观众直播。此外，还有首届Diriyah当代艺术双年展、沙特设计节在遗产城市的新JAX仓库区举行。长达数月的利雅得音乐节超过18万名男性和女性参加了开幕之夜，这在之前的沙特是难以想象的。
一系列刺激措施使2021年沙特国内旅游人次突破了6200万，创下来有史以来的最高值。对此，沙特旅游局首席执行官兼董事会成员法赫德·哈米丹妮说：“就恢复总体情况而言，2021年沙特旅游达到了大流行前水平的72%，在2021年最后一季度，沙特国内旅游人次已经超过了新冠疫情爆发之前。”[3]
沙特旅游部长阿哈迈德·哈迪布在2021年10月举行的沙特绿色倡议论坛上称：“沙特已经开始了复苏之旅，这一过程将持续到2023年和2024年。”此外，他还特别指出了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提出的碳减排计划，即到2060年，这个全球最大的石油出口国的碳排放量将减少至零，而这也是沙特致力于旅游可持续发展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
四、全面重启旅游业
2022年初开始，不少国家陆续放开疫情管制措施，2022年3，沙特宣布取消所有对新冠病毒相关的入境限制，前往沙特游客不再需要出示疫苗接种证明或PCR检测，并取消对所有红名单国家（之前一些国家因疫情情况较为严重而被列入红名单）旅客的入境限制，此外，国内的社交距离规则也随之取消，这意味着沙特已全面进入疫情之后的经济复苏阶段。
对于旅游业来说，这无疑是重大利好，阿哈迈德·哈迪布表示：“我们欢迎中央政府的这一决定，这既保护了生命又保护了生机。国家雄心勃勃的疫苗接种计划和其他成功减少病毒传播的努力使旅游业恢复到新冠疫情前的水平成为可能”。旅游业被认为是受疫情影响最为严重的行业，但同时也是后疫情时代国民经济中有望最快复苏的行业。
尽管沙特已经重启了旅游业发展，但仍然面临着诸多难题。其中之一就是来自周边国家的激烈竞争，从旅游资源禀赋来看，沙特并不具有明显的优势。目前较为成熟的旅游区域主要集中在麦加和麦地那两座伊斯兰教圣城附近区域，但由于不允许非穆斯林进入，以及本身的接待能力已经达到了极限，进一步开发潜力不大。因此，在“2030愿景”中，沙特将旅游业发展新增长点放在了红海项目（滨海游）、未来城项目（科技新城游）、尔阿乌拉项目（古迹游）和齐迪亚娱乐城项目（主题公园游）四个方向上，这些项目相比地区其他国家同类项目，如埃及、阿联酋（迪拜）、约旦等，并不具备独特性和性价比优势。随着周边国家旅游业相继恢复，这种竞争会越来越激烈，为此，区域旅游合作成为了可行且必要的选择，正如阿哈迈德·哈迪布所说：“长途旅行者不只是打算访问一个国家，前往约旦佩特拉的旅行者可以将他们的行程延长至沙特的阿尔乌拉，甚至更远，我们正在寻求与该地区其他国家进行多层次合作。”
此外，如何吸引更多国外资金投入到庞大的旅游基础设施建设计划中也是难题之一。在这一点上，沙特也和其他国家一样，试图以旅游景点开发带动偏远新城的开发和建设。例如在红海沿岸或利雅得的北部和南部地区，政府正在通过酒店、餐馆、艺术和娱乐场等的建设，寻求开发大片土地。典型的例子就是Diriyah Gate发展局项目，这个位于利雅得价值200亿美元的遗产和旅游项目，围绕沙特历史古迹展开，计划建设包括众多艺术和历史博物馆、20多家酒店、各种零售空间、100多家餐厅、办公室和常住人口为10万的住宅，以及一所专门的旅游大学，举办国际体育赛事的众多设施，如方程式比赛场所等，并计划在哈尼法山谷种植一百万棵枣椰树，将其改造成“利雅得的比佛利山庄”，并配备一个由 Greg Norman 设计的高尔夫球场，旨在每年吸引2500万游客。
五、旅游业发展与“后石油”时代地缘政治
对旅游业的发展规划，展现了沙特在去“石油化”发展路径中蕴含的新的地缘政治格局变迁。除利雅得地区，大多数主要的新旅游景点都位于西海岸，从红海高端度假村阿玛拉到内陆的黑格拉、纳巴泰考古遗址，以及阿尔乌拉的天然沙漠，加上位于埃及、约旦和沙特交界处的Neom新城项目，预示着红海地区治理将在未来沙特国家发展中发挥更积极的领导作用。事实上，它已经影响了沙特与红海邻国埃及和约旦的关系。在 2016 年，埃及塞西总统和沙特就蒂朗和萨纳菲尔两个红海岛屿的主权问题达成了和解协议，这些岛屿被划入Neom新城周边地区。沙特甚至多次释放愿与以色列合作开发Neom新城的动向。
旅游投资、艺术投资和发展娱乐产业的新尝试也构成了沙特重新进行全球和区域范围内定位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文化定位不再局限于伊斯兰世界，而是更公开地参与和融入世界城市的发展模式。借此，沙特进一步加强了和西方政府和企业的合作，如与法国政府合作开发尔阿乌拉项目，收购英国足球队纽卡斯尔联队等——代表了其对国际体育的新关注，引入Oberoi（欧贝罗伊）、 Six Senses（六善）、Ritz-Carlton（丽思卡尔顿）、 Rosewood Hotelsand Resorts（瑰丽酒店及度假村）、Park Hyatt（柏悦酒店）等国际连锁酒店品牌，在中东地区首次亮相通过回应大众特别是青年一代的娱乐诉求，沙特在文化和社会发展领域展现了更多融入国际化和现代化潮流的决心。
[1]简称“NTP”，该计划是沙特“2030愿景”的一部分，将“2030愿景”中的各项目标细化为2020年前实现的具体指标，分解到政府各相关部门，并逐一设定关键绩效指标（KPI）。
[2]《到2020年底旅游业私人投资将达1600万沙特里亚尔》，阿拉伯国家经济杂志网站，2017年7月16日，http://www.aleqt.com/2017/07/15/article_1219821.html
[3] https://skift.com/2022/05/18/saudi-arabia-to-spend-1-trillion-over-a-decade-to-build-a-global-tourism-econom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