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丁美洲是近代世界人口流动最为频繁的地区之一,阿拉伯人大量迁往拉美地区的移民活动开始于19世纪后半期,当时的阿拉伯移民以叙利亚和黎巴嫩的基督徒为主,移民的主要原因是奥斯曼帝国统治下的经济困窘和政治压迫,在传说中的“新世界”的吸引下纷纷迁往拉美国家,其中以巴西和阿根廷居多。20世纪初,阿拉伯人移民拉美更多的是为了躲避奥斯曼帝国为参加一战而进行的征兵。二战后,阿以冲突引发新一轮大规模的移民潮,这一时期流入拉美国家的阿拉伯移民以巴勒斯坦人为主。拉美国家的阿拉伯移民在移入国的境遇并非一帆风顺,而是经历了来自主流社会从拒斥到接纳的曲折过程,本文试就此加以论述。
阿拉伯移民远涉重洋来到拉丁美洲,希望在传说中的“新世界”寻求美好生活,但与同时期拉美地区的欧洲移民所不同的是,他们没有得到同前者相同的接待与礼遇,相反却是来自移入国主流社会的歧视与排斥。他们融入移入国社会的过程是漫长而艰辛的。拉美早期阿拉伯移民的境遇可以从几个例证加以说明:拉丁美洲的阿拉伯早期移民很多人出于生计的需要大多从事沿街叫卖的小本经营,移入国居民便根据其特定的地理属性轻蔑地称之为“土耳其人”(turco),随着移民数量的不断增加,在不少地区纷纷出现了规模不等的阿拉伯人社区,这些社区都被当地人轻蔑地冠之以“土耳其人社区”。1902年,阿根廷一家报纸曾这样描述位于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个“土耳其社区”:这个位于首都、地跨拉里库基斯塔、沙尔卡斯和戈尔特白等街道的社区的居民大部分是土耳其人,这里到处都是他们的店铺……这些店铺除个别一两家以外都十分简陋……在店铺内经常被桌子旁边的床铺绊倒,也就是说,店主就睡在这里,至于有自己住房的人,总体上他们的居住条件可以说是家徒四壁,没有照明和通风设施,从而显得更为寒酸,以至于经过的路人以为这是一家酒馆而不是有人居住的地方。此外,移入国主流社会对于阿拉伯移民不仅持轻视的态度,同时抱有排斥乃至敌对的情绪,甚至媒体、部分官员以及一些知识分子也加入到这一行列,只是在不同国家或不同阶层,表现方式与程度有所不同,例如在墨西哥、巴拉圭、阿根廷和智利,当地民众对阿拉伯移民的敌视更多的表现为言辞上的诽谤与辱骂,认为他们是来占取本国利益的外来种族,但在有些国家如秘鲁则表现较为激烈,曾有当地民众要求驱逐阿拉伯移民甚至通过游行示威的方式来达到这一目的。可见,生活在拉美地区的早期阿拉伯裔移民在移入国社会不仅是边缘化群体,同时还面临着对来自主流社会的排斥甚至敌视的尴尬境遇。
这种局面的出现有其深刻的历史原因。一方面,自19世纪30年代,大多数拉美国家纷纷取得独立,但土生白人掌握了多数国家的政权,实行独裁统治,维护大庄园土地所有制和封建剥削,经济发展缓慢。此时英美等资本主义国家乘虚而入,将拉美各国变成倾销商品和输出资本的场所,并将其作为他们的原料供应地。在这种背景下,许多拉美国家大批土地需要开垦,因此各国深感人口不足,劳动力缺乏,因而普遍采取了鼓励移民的政策。但这种移民政策是有倾向性的,对于来自欧洲的移民他们往往表示欢迎与优待,但对于非欧洲血统的移民却采取歧视甚至排斥的态度,这是因为出于种族优越感,在当权者与英美资本主义者眼中,凡是非欧洲移民都是外来种族,他们的到来破坏了欧洲血统的纯净。而来自中东地区的阿拉伯人,尽管与同时期的华裔移民、日裔移民存在差异,但仍被视为黄色人种而被归于不受欢迎的行列。另一方面,由于早期阿拉伯裔移民无论从语言、信仰还是文化传统、风俗习惯都与移入国存在着巨大差异,加之阿拉伯社区相对独立、封闭的聚居方式,使得阿拉伯移民与移入国社会之间在初期难免存在沟通与交流的障碍,进而造成当地人对阿拉伯裔移民文化上缺乏了解甚至产生误解,在此情况下,尽管阿拉伯移民来自叙利亚、黎巴嫩、巴勒斯坦等不同国家,具有伊斯兰教、犹太教与基督教等不同信仰,但当地居民仍倾向于从种族的角度出发将他们作为一个外来族群整体予以轻视乃至排斥。此外,阿拉伯裔移民的存在有时会对某个阶层的利益造成威胁,因此难免会受到相关群体的敌视与排斥,如1926年在墨西哥当地的小商贩与传统手工业者曾组织数次示威活动,要求政府加强对阿拉伯裔商人的监管,原因是这些移民的出现形成了对他们的威胁与竞争。
尽管移民生活并非一帆风顺,随着时间的推移,阿拉伯裔移民最终被移入国居民所接纳并逐步融入拉美国家主流社会。具体表现为:“土耳其人”曾经是当地居民对最早踏上拉美土地的阿拉伯移民的歧视性称呼,但后来这一称呼所具有的边缘性内涵已大大淡化,尽管有些早期阿拉伯移民仍对此不予接受,但在阿拉伯移民后裔眼中这一称谓已经不再怀有敌意,而是一种商业能力的代名词,甚至一些阿拉伯移民的精英分子以自己被冠以此称号为荣,例如在秘鲁“土耳其人”指的是小商人或者是像阿拉伯人一样善于经商,而不是特指阿拉伯人。又如在社会生活领域,阿拉伯移民后裔在大学毕业后可以担任公职,可以同当地人在同一所学校就读,可以和当地人通婚等等;在政界,一些阿拉伯移民开始崭露头角,甚至有少数阿拉伯政治精英成为一些拉美国家的元首、部长或者议员;在经济领域,阿拉伯移民中的部分商业精英开始在移入国投资实业,为当地居民提供了大量就业机会。
拉美地区阿拉伯移民境遇的改观有阿拉伯人特别是阿拉伯移民后裔为改变处境而采取的措施有关,同时也有外部因素的作用。因为长期处于边缘化的境地,阿拉伯移民后裔对其阿拉伯血统和文化背景十分敏感,他们总是试图掩饰其阿拉伯裔身份,甚至羞于同穿着传统东方式服装的父辈一起出行。为了摆脱同父辈相同的地位,尽快融入主流社会,一些人试图更改自己的阿拉伯姓氏而将自己的姓名拉丁化,放弃接受阿拉伯语教育,不再接受传统的宗教信仰,关于这个问题,阿根廷前总统卡洛斯·梅内姆曾说:“我的父母是穆斯林,他们在拉马丹月把斋并履行其他宗教仪式,但他们从不要求我们信奉伊斯兰教,在选择宗教信仰方面他们给予我们绝对的自由,因此不能说我放弃了伊斯兰教,因为我以前就不是穆斯林。”此外,如前文所述,部分阿拉伯移民精英通过个人努力在政界、商界等各领域建功立业,这无疑对改变主流社会对阿拉伯裔移民的印象起到了积极作用。在外部因素方面,首先,叙利亚、黎巴嫩等国家纷纷取得了民族独立,它们同一些拉美国家逐渐建立了外交关系,并且在一些拉美城市任命阿拉伯裔移民作为其名誉领事,他们的任务之一就是通过宣传使拉美人民认识和了解阿拉伯国家,这无疑对改善阿拉伯移民形象起到了积极作用;此外,上世纪50年代,以古巴为代表的拉美国家开始摆脱依附美国的被动局面,谋求国家事务与外交领域的自主与独立,拉美国家逐步确立了其作为第三世界的立场,积极推行不结盟政策,努力发展同亚非各国的关系,而同一时期,以埃及总统纳赛尔为代表的阿拉伯国家的政治精英同样是不结盟政策的倡导者和支持者,因此以不结盟政策为基础的第三世界国家之间的认同拉近了拉美国家同阿拉伯世界的关系,这同样对改善阿拉伯移民在拉美国家的待遇也起到了推动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