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0月9日,88岁的伊朗伊斯兰共和国首任总统阿布·哈桑·巴尼萨德尔(Abol Hassan Banisadar)在巴黎走完漫长的一生。国际新闻界提及这位几乎被忘却的资深政治家,近乎千篇一律将笔墨集中于1981年他再次出走巴黎前的风雨传奇,而对他流亡40年的后半生不着一字。的确,他前半生电闪雷鸣、叱咤风云,后半生寂寂无闻、郁郁而终。他与祖国的交集似是一场早已破碎和尘封的旧梦。
巴尼萨德尔1933年出生于伊朗西部波斯古都之一哈马丹的一个村庄。巴尼萨德尔(萨德尔子孙)这个姓,凸显其出身什叶派宗教领袖世家的渊源。受家庭宗教传统影响,他17岁时就作为学生投身民族主义领袖穆罕默德·摩萨台领导的民族阵线,与里萨建立的巴列维王朝及西方支持者持续斗争并一度被囚禁。1953年,借助民族主义巨浪而位高权重的摩萨台,架空国王里萨汗,将石油工业从英美资本手中收归国有,甚至酝酿彻底废除王权,最终被英美情报机构联合保皇派推翻。
国王归来,巴列维王朝强化铁血统治。巴尼萨德尔的人生第一个低潮随之而来。1963年,为了逃避通缉,他远走巴黎并继续学业,尤其花功夫于经济专业。在巴黎眼界大开的他,畅想着“西学为用、伊学为体”,有朝一日用西方经济理论和治理方式改变祖国的落后面貌。几乎同期,巩固了政权的巴列维王朝利用丰沛的石油、美元开启波澜壮阔的“白色革命”,强行推动伊朗的现代化、世俗化甚至西方化,而这种揠苗助长式的改革方式及其引发的各种乱象,又为王朝覆灭埋下伏笔。
在巴黎期间,巴尼萨德尔结识了哲学家让-保罗·萨特,这段无神论者与一神论跨文化忘年交经历,见证了巴尼萨德尔拧巴甚至充满悖论的价值观。当然,彼时他追求的是融合东西方精神的“自由伊斯兰”或曰“社会主义伊斯兰”。也许是势力庞大和源远流长的家族传统与荣耀的潜移默化和激励,年轻气盛的巴尼萨德尔曾向长他28岁的萨特夸下海口:“进入政府15年后我将成为伊朗总统!”
1978年,伊朗伊斯兰革命领袖霍梅尼被迫离开寄居14年的伊拉克什叶派圣地之一卡尔巴拉,选择避难巴黎。巴尼萨德尔及家人将自己的公寓提供给这位风云人物,获得其感激和充分信任。巴尼萨德尔从此成为伊斯兰革命的股肱重臣和新“国父”的左膀右臂。1979年2月1日,巴列维国王逃离德黑兰两周后,巴尼萨德尔陪同霍梅尼乘坐专机以胜利者姿态重返伊朗,进入新政府。他很快因坚决反对王权、热忱支持革命和绝对忠诚领袖并熟悉西方事务得到重用,出任外交部长。
新旧政权交替,必然导致新生的伊斯兰共和国充满动荡与混乱,也诱发震惊世界的革命学生占领美国大使馆,酿成美国外交官被劫持长达444天的“人质危机”。这场危机使巴尼萨德尔的官运遭受第一次波折。由于与情绪高涨的强硬派主流立场格格不入,仅仅18天后,他的外长职位就被强硬派所取代。
1980年1月,新生的伊斯兰共和国依据“教法学家监国”的宪法精神和规定举行首次总统选举,巴尼萨德尔赢得伊斯兰议会四分之三选票,以压倒性优势顺利上位,提前兑现他在巴黎夸下的海口。
开国总统巴尼萨德尔时运不佳。当年8月,由于他强烈反对民粹主义代表穆罕默德·拉贾伊出任总理,引起霍梅尼不快,动摇了两人之间的信任。9月22日,伊朗宿敌伊拉克兴兵十万闪击伊朗,夺占两万多平方公里国土。尽管巴尼萨德尔亲临前线指挥军民浴血奋战,但是,开战大败的所有责任最终都落到他这位总统兼三军总司令的身上,而他不过是“影子总统”,并不握有真正的决策权。
事实上,满腹经纶、口若悬河的巴尼萨德尔确实更像个演说家和诡辩家,但华丽的辞藻、丰富的学识无法遮盖战败的事实,也无从缓解举国的失落。保守派和强硬派原本就讨厌这个一直西装革履的开国总统,讨厌他满脑子自由、社会主义和伊斯兰混合思想,言行与众人格格不入的做派。借由对战败问责,这些人更势如潮涌地发起对巴尼萨德尔的攻击,最终迫使霍梅尼于1981年解除其总统兼总司令职务,并默认议会对他进行弹劾。
随后,在新一轮总统选举中,民粹主义代表人物拉贾伊不出意料当选。然而,拉贾伊上任近一个月即殒命炸弹袭击,伊朗陷入新一轮内乱。判断大势已去的巴尼萨德尔为了保命,只有出走巴黎。讽刺的是,秘密出逃时,他搭乘的正是当年陪同霍梅尼胜利归来的同一架飞机。巴尼萨德尔最终定居巴黎凡尔赛并获得政治庇护权,一度受到法国警方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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