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2023年10月15日)
作者:李振杰
浙江外国语学院环地中海研究院经贸产投研究中心副主任
当地时间2023年10月7日清晨,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哈马斯)向以色列发起近年来最大规模的火箭弹袭击,并派遣大量武装分子潜入以色列南部地区,并与以安全部队爆发巷战,以色列国防军迅速开启反击,并对加沙地区进行“全面围困”,巴以局势陡然升级。
此轮巴以冲突因其爆发的突然性和造成的巨大伤亡,引起了国际社会广泛的关注与担忧,与今年以来中东地区“和解大潮”之间形成鲜明反差,从侧面道出了中东问题的复杂性和多变性。
冲突烈度有限
相较以往,本轮冲突更为显著的高烈度特点,以及互联网时代对战争新闻的放大效应,引发了人们关于“是否将爆发第六次中东战争”的担忧,但目前来看,此轮冲突的范围较大概率将局限于哈马斯与以色列之间。
具体来看,巴勒斯坦周边的埃及、约旦等阿拉伯国家,并没有充分动力和理由同以色列开战。
自2022年来,埃及经济受俄乌冲突外溢效应的影响持续低迷,通过阿拉伯天然气管道与以色列利维坦气田合作向欧洲出口天然气,成为赚取外汇收入的重要渠道,此时,埃及若与以色列交恶无疑会使其经济发展陷入巨大困境;巴北部方向的叙利亚身陷囹圄,其有限的资源也将优先用于国内经济重建;黎巴嫩正在经历严重的经济金融危机,尚无意愿参与战争;拥有较强经济和军事实力的海湾阿拉伯国家在其核心利益并未遭受影响的情况下,应仅会为巴勒斯坦提供道义支持和人道主义援助;代表巴勒斯坦合法政权的法塔赫则选择了作壁上观。因此,在没有其他主权国家实际参与的情况下,本轮冲突终将回归成为巴以关系螺旋式演进进程中的一个阶段。
无限恶性循环
以色列与巴勒斯坦冲突不断,准确来讲是与以哈马斯为主的激进派别之间的对抗,实则是双方关系长期恶化的必然结果,和越过临界点的爆发式体现。
近年来,围绕着巴勒斯坦追求建国、犹太人定居点“合法化”、对圣地的争夺等问题,巴勒斯坦与以色列剑拔弩张的局面始终未能有所改变,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
2023年1月以来,巴以双方在耶路撒冷的冲突不断加剧,以色列军警多次在阿克萨清真寺附近强行驱逐巴勒斯坦居民;7月上旬,以色列军方对约旦河西岸的杰宁地区发起大规模军事行动,造成巴方大量人员伤亡和流离失所。
坚定主张武装斗争的哈马斯和杰哈德等激进派别不断推动其政治和军事势力蔓延扩张,导致巴以相处模式逐渐深入相互“以暴制暴”的无限恶性循环,并为未来可能发生的更大规模的冲突和危机埋下了隐患。
在双方力量极其悬殊的背景条件下,巴勒斯坦人民的生存空间被不断压缩,加沙地带长期处于以色列军方的严密封锁和监控之下,人口密度已达约万人每平方公里。据联合国贸发会议(UNCTAD)统计报告显示,2022年间,加沙地带有57%的家庭都出现了收入明显减少的情况,当地失业率则上升了49%,65%的人口处于贫困状态。
经济持续低迷,令加沙地带的基础设施建设几乎处于停滞状态,联合国前秘书长潘基文访问加沙时就曾表示,以色列封锁加沙的政策“令人无法接受”。
随着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的关系日趋缓和,尤其是最近沙特与以色列交往不断,甚至有达成和平协议的可能,使得巴勒斯坦人的不安全感被无限放大。在巴勒斯坦问题被边缘化趋势愈发明显的状态下,巴勒斯坦人唯有依靠自己的力量“置之死地而后生”。与此同时,合法代表巴勒斯坦主权的巴民族权力机构持续性无所作为,实则给哈马斯在巴勒斯坦内部创造了更多民意支持,使其成为巴勒斯坦民族意识的“坚定维护者”。
如此看来,此轮巴以冲突亦是长期矛盾得不到解决与地区内外博弈态势改变发生碰撞的产物。实际上,巴以冲突自存在以来,一直呈现周期性跌宕起伏的状态,这使得产出一项持久公平的解决方案,已成为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之事。争取民族自决、恢复合法权益的呼声,在一代又一代的巴勒斯坦人之间流传,而随着以色列“最右政府”上台,以色列与巴勒斯坦激进派别的相处方式也必将充满暴力和仇恨。
高度复杂性
短期来看,本轮巴以冲突仍会对东地中海地区的和平稳定造成较大冲击,同时推动中东各方势力之间的博弈关系发生一系列变化。值得注意的是,该地区多种矛盾冲突和各国之间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决定了本次事件对中东乃至世界的影响,并不会以简单的线性上升或下降的方式呈现。
首先,阿拉伯-伊斯兰世界与以色列的和解进程,短期内会进入暂停甚至倒退状态。当地时间10月10日,沙特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在接听巴勒斯坦总统阿巴斯的电话时表示,沙特将继续支持巴勒斯坦人实现其合法权利,意味着此前备受关注的沙以和解进程已“暂时终止”;随着伊朗宣布支持哈马斯在以色列发起的行动,其与以色列的关系也将跌至“冰点之下”,土耳其虽将在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势力之间积极扮演斡旋者角色,但其与以色列的关系已几无可能回归当初。
其次,阿拉伯世界内部的和解进程将会被加速,巴勒斯坦事务或将会成为遏制阿拉伯世界“碎片化”的黏合剂。过去几个月,随着卡塔尔断交危机彻底化解,叙利亚重返阿盟大家庭,“阿拉伯之春”后,阿拉伯世界内部持续十余年的分裂和内斗可见一丝终结的曙光。在这一形势下,阿拉伯世界对巴勒斯坦的政治同情,将进一步推动命运多舛的阿拉伯诸国团结自强,并赋予其实现真正战略自主的精神动力。
第三,中东地区的主要矛盾或将发生变化。在过去的几十年中,阿拉伯伊斯兰国家与以色列的矛盾、逊尼派和什叶派势力之间的矛盾、地区国家与外部干涉势力的矛盾交织叠加,进而塑造出当下中东地区的地缘格局——其中任何一组矛盾的结构占比发生改变,都将改写相关势力的地缘诉求。在沙伊和解与美国在中东地区持续战略收缩的双重背景下,本轮巴以冲突无疑会促使阿拉伯伊斯兰国家与以色列的矛盾进一步凸显,进而产生一系列连锁反应。
回归冲突本身,无论是哈马斯武装对以色列目标展开突袭,还是以色列复仇式的猛烈反击,都已给双方造成了巨大的人员伤亡和经济财产损失——大量以色列人质被哈马斯劫持,牵动着以国居民的紧张神经。与此同时,加沙地带唯一的发电厂在以军的轰炸和围困下停止运作,也意味着绝望情绪将蔓延至该地区的每一条大街小巷。然而,仇恨和暴力从来都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巴以双方难以在涉及自身核心利益的议题上相互让步,巴以问题未来恐难上加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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