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0月20日,统治利比亚42年的卡扎菲,在阿拉伯动荡浪潮中被杀害。此后,石油资源丰富的利比亚陷入一片混乱。占据首都和西部地区的利比亚“民选”政府,和东部割据势力互掐,民兵、雇佣军和外国势力纷纷卷入。
尽管获联合国认可的利比亚“民族团结政府”得到土耳其出兵支持,但利比亚东部强人哈利法·哈夫塔尔却赢得了阿联酋、埃及和俄罗斯的支持,甚至在地中海协议问题上得到希腊等欧盟成员国的赞赏。
如今,饱受10年战乱之痛的利比亚,迎来了新的政局转机。根据2020年10月的停火协议,利比亚今年3月在东部城市图卜鲁格成立了统一临时行政机构,为12月24日的总统选举投票做准备(议会选举则被推迟至明年1月)。经过一番波折,利比亚内战双方代表于10月8日在日内瓦,就逐步撤走雇佣军和外国军队达成了初步协议。
观察和分析利比亚近年来的局势,无法回避的角色就是指挥着利比亚最大武装力量集团的哈夫塔尔将军。从某种意义上说,利比亚何去何从,与此君休戚相关。不管大选结果如何,曾自封为总统的哈夫塔尔,今后依然会左右利比亚的政治发展与和平进程。
曾经的挚友与后来的对手
尽管哈夫塔尔现在是利比亚举足轻重的要角,但在卡扎菲倒台之前,哈夫塔尔并没有引起人们太多的注意。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有关哈夫塔尔的故事,在此前出版的利比亚当代史中鲜有提及。
1943年出生于东部城市艾季达比耶的哈夫塔尔,来自费赞部落,在利比亚东部长大成人,从军后曾在苏联接受过军事训练。当自视为纳赛尔门徒和革命继承人的卡扎菲,领导“自由军官组织”在1969年政变推翻伊德利斯王朝时,哈夫塔尔给了其鼎力支持,此后两人成为挚友,过从甚密。
然而,到了20世纪80年代,两人之间“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事出有因。利比亚在1973年首次入侵邻国乍得北部,并占领了毗邻利比亚南部的一块叫奥祖的狭长地块。此事原本就此暂告一段落。但到了1980年,卡扎菲突然决定向乍得增兵,并支持乍得的多个叛军组织。卡扎菲此举,让利比亚卷入了一场持续10年之久,然而只为了争夺一小块土地的战争。
战争在1987年发生了决定性的转折。得到法国支持的乍得军队,开着丰田皮卡,占领了利比亚在乍得北部的主要空军基地。当时,那里原本驻守着装备了最新苏制武器的5000名利比亚士兵,但作为利比亚总参谋长的哈夫塔尔带着他们仓皇出逃,并留下了近200辆坦克和几架战斗机。这就是世界军事史上著名的“丰田战争”。
最终,未能成功逃脱的哈夫塔尔及近400名利比亚人被俘。正当哈夫塔尔一门心思等待其革命战友和领导人卡扎菲“捞人”之际,卡扎菲却与之切割,断绝了与之的关系。卡扎菲的“舍车保帅”之举,在哈夫塔尔看来是不可原谅的。“败军之将”哈夫塔尔因被抛弃而出离愤怒,遂成立了反卡扎菲的流亡组织——利比亚救国阵线,密谋入侵利比亚,推翻卡扎菲政权。此举背后,亦有美国中央情报局的身影。
不巧的是,哈夫塔尔的计划遭泄密,卡扎菲在获知之后,提前进行了周密应对。美国中央情报局只好把哈夫塔尔和大约350名成员空运到扎伊尔,草草了结此事。短暂停留后,哈夫塔尔从那里搬到了美国的弗吉尼亚。虽然在美佯装“寓公”生活了20年,但哈夫塔尔念兹在兹、无日或忘的依然是利比亚。卡扎菲在台上时,哈夫塔尔与利比亚反对派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
游走于利比亚的权力江湖
2011年初春,利比亚国内爆发了大规模的反卡扎菲政权的游行示威活动。对哈夫塔尔来说,这无疑是其东山再起的千载难逢机会。
嗅到机遇的哈夫塔尔在当年3月便打道回府。一回到利比亚,他便召集曾指挥过的军队的前成员。此时的利比亚国内,可谓群雄逐鹿。哈夫塔尔在与卡扎菲前政权的内政部长阿卜杜·法塔赫·尤尼斯角逐权力时,再次与这些曾经的战友发生争执。不占地利的哈夫塔尔,采取了以退为进、图谋长远的策略,暂时退出了利比亚的权力江湖。从公众视野中消失的哈夫塔尔,并没有离开利比亚,而是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东部地区。
到了2014年2月,哈夫塔尔决定再次出山。因为他嗅到了“政治伊斯兰”势力在利比亚兴起所带来的新机会。他通过媒体发布了一段视频,视频中他在一面利比亚国旗前摆姿势,宣布发动了一场议会政变——理由是,后卡扎菲时代的利比亚政府,未能有效打击该国日渐兴盛的“政治伊斯兰”势力。
此时的利比亚,几乎没人认真对待这位穿着整洁军装、头发花白的老人。但这并没有阻止哈夫塔尔的雄心壮志。他自视为救世主,要把班加西从混乱中解救出来。其曾明确表示:“那里没有正义,没有保护。人们晚上不再出门。所有这一切让我非常不安……每个人都告诉我同一件事:我们在寻找一个救世主。”
3个月后,他召集了大约200名士兵和直升机,开始了他的班加西战争。到了2015年,他成了许多厌倦了混乱的利比亚人的新希望。从利比亚“政治伊斯兰”势力监禁中逃脱的卡扎菲政权前官员、士兵或特勤人员,纷纷加入其麾下。例如,东部政府的内政部长易卜拉欣·鲍齐纳夫,就曾在卡扎菲政权时期担任国家检察官。
迎难而上后,哈夫塔尔还受到埃及、阿联酋和约旦等国的青睐。上述国家在哈夫塔尔身上进行了持续、大量的投资,将其视为抵御西利比亚“政治伊斯兰”威胁的重要堡垒。甚至在2016年利比亚原政府被国际社会认可的“的黎波里民族团结政府”取而代之之后,这些国家仍然保持着对哈夫塔尔的坚定支持,并继续与东利比亚政府合作。
这些国家不仅出飞机、船只和弹药,甚至还为哈夫塔尔修建了一个空军基地。埃及等国此举背后有自己的政治逻辑:几十年来,习惯了一个由将军们所控制国家的埃及官员,一直在等待利比亚混乱中的某个人宣称已经建立了一支军队。这个人就是哈夫塔尔。
包装和宣传是其制胜之道
哈夫塔尔开启班加西战争之后,迅速袭击并暂停了首都的黎波里的国民大会,进而任命了看守政府。
事后看来,这不过是哈夫塔尔进行的一场政变公关。在这一系列操作之后,哈夫塔尔将他的部队命名为“利比亚国民军”。此举无疑让许多分析人士、外国观察人士甚至政府误认为其部队是一支真正的军队。这帮助哈夫塔尔实现了雄心壮志,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新的强人,有能力指挥一支真正的军队来拯救利比亚。
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利比亚国民军”不过是关系松散的前军队士兵、民兵和街头战士组成的“伞形组织”。甚至还有一些萨拉菲伊斯兰旅与之并肩作战,这些“政治伊斯兰”势力也已成为他指挥的武装力量的关键组成部分。更有甚者,他的军队中还有来自乍得和苏丹的外国雇佣兵。
哈夫塔尔领导的利比亚武装力量,装备是典型的民兵式的,地面上唯一真正的武器就是随处可见的装有重型机枪的丰田皮卡。哈夫塔尔的战争,最终开启了利比亚的无政府状态,并且加剧了利比亚东、西部政权之间的裂痕,将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带进了城里。
在后卡扎菲时代利比亚迅速变化的联盟关系中,哈夫塔尔与辛尼、当选的众议院代表等结成联盟,通过诸如向后者提供保护等一系列运作,换取合法性外衣。尽管哈夫塔尔早就超过了服役年龄,但他依然很快就被擢升为最高军事指挥官。此举是否合情合理又合法,显然值得商榷。
像哈夫塔尔这样的分裂人物的获任,亦可能导致利比亚东部政权内部的分裂。利比亚东部立法机构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任命状从未正式宣布。更令人忍俊不禁的是,有关任命哈夫塔尔之法令的文本难以辨认,潦草的字迹上甚至没有签名。显然,东利比亚的议员们知道哈夫塔尔有可能会叛变,只好出此下策。毕竟,哈夫塔尔依然是东部军的代表,指挥着几个小型空军基地。
深谙包装和宣传之道的哈夫塔尔,颇为习惯“将军”这一称呼,而“国民军”亦是其口头禅和高频词汇。他一直称他的军队为“国民军”,习惯于把任何加入他阵营的人都称为“国民军”成员。通过一系列操作,他将自己塑造成了救世主的形象,在他控制的城市的路边,贴满了他身着军装的照片。
不过,无法找到可靠的数据来表明哈夫塔尔领导的所谓“国民军”,亦即“阿拉伯利比亚武装力量”到底有多强大。官方说法是,这支部队由8.5万人组成,但2019年利比亚国民军发言人艾哈迈德·密斯马里曾承认,这个数字实际上代表了卡扎菲时代利比亚的士兵总数。利比亚国民军希望,这个数字能证明士兵对哈夫塔尔的忠诚,因此还包括了数目不详的不那么积极的人员以及他们的效忠尚未得到证实的人员。
在2019年4月哈夫塔尔进攻首都的黎波里之前,利比亚国民军大部分只存在于利比亚东部和南部,所以利比亚西部的效忠者数量不详。国民军最专业的特遣队,事实上也只有3500人。西方分析人士和外交官估计,包括非正规部队在内,国民军总人数在1万至2.5万人之间。
谁的利比亚?
在2018年“石油新月战役”之后,哈夫塔尔声名鹊起。他的军队控制了利比亚东部的大部分地区,彰显了后卡扎菲时代利比亚民兵指挥官的新形象。
在媒体面前,哈夫塔尔始终把国家、国民军和利比亚的解放与未来挂在嘴边,可谓嘴上满是“主义”,但其心中,恐怕多半是“生意”。
有例为证:他把其领导的“国民军”中装备最好的武装力量的控制权,交给了他的两个儿子。然而,2018年9月的一份联合国报告,指控其中一人从班加西的一个央行大楼里盗窃了1.597亿欧元、190万美元、6.39975亿利比亚第纳尔(按当时官方汇率计算,价值4.57亿美元)和5869枚银币。这些钱被转移到了一个未知之地。如此明目张胆的盗窃国家财富之举,却被当事人以“大部分钞票都被污水淹没而损坏了”敷衍了之。
到底是利比亚的哈夫塔尔,还是哈夫塔尔的利比亚,仍然尚待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