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4月3日,埃及举行盛大仪式,用“黄金车队”护送法老木乃伊从埃及国家博物馆转移至新的安息地——埃及文明博物馆,当日现场直播吸引了全球目光。今日推送节选自侯眷老师的《尼罗河的馈赠-埃及》一书,将向大家介绍法老和法老最初安息地的故事。
“法老”——被神选中的人
古埃及统一后,统治者被称为“法老”。“法老”的本意为“巨大的房子”,起初代表国王恢弘的宫殿,后来指代统治者本人。在古埃及,法老是一个与“神性”合一的人,在不同的时期,他或代表太阳神在人间的儿子,或被神赋予了能量,带着神对人间的统治和要求,掌管着国家的一切:他是国家宗教的最高领袖,是神与世间的沟通者,指导大众的行事方式,将神在道义、秩序等精神方面的要求“传达”给世人;他是国家行政的最高决策者,是国家经济命脉的掌控者,对埃及的土地以及人们在土地上收获的产品有绝对所有权,人们大多日常所需都由法老进行二次分配;他是军队的最高领导,指挥军队保卫国家、拓土开疆。虽然随着国家事务的发展,古埃及衍生出了专门的机构和政府组织,负责各领域的具体工作,例如“维西尔”是古埃及的宰相,在古王国和中王国时代,其职责几乎囊括了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古埃及也分为若干个州,法老任命州长负责各州具体事务,但这些职位、机构也都服从法老,服务法老的需求。
在欧洲和中国历史上,都有“公主和亲”或“王室联姻”的故事,这种外交联姻是实现国家政治、军事目的的一种手段,在一些国家历史上并不鲜见。但古埃及只接受外族公主前来和亲,古埃及公主鲜有外嫁。因为古埃及是一个中央集权制国家,法老的王位继承实行世袭制,若法老没有男性子嗣,非王室出身的男性可以通过迎娶嫡公主合法登基,取得国家统治权。因此,为保持后代法老血统的纯正,稳固家族统治地位,防止权力落入他族之手,古埃及法老会娶自己同父同母、同父异母的姐妹为妻,通过王室内部通婚的方法维护王族血统。
因此,古埃及王室从神权、行政体系和血统保障各方面,加强统治的合法性和稳固性。在漫长的国家发展中,古埃及统治架构在不同王朝会根据具体情况有所调整,或为防止宰相权利膨胀后威胁法老的绝对权威,或为防止各州形成地方势力威胁中央权威。为实现法老对地方的绝对统治,总督制、双宰相制都曾出现在古埃及政治体系中。 这一切,都是为了维护法老被神化的中央集权。法老神权在埃及历史上的影响根深蒂固,甚至当外族侵入埃及建立新的统治政权时,也会通过融入埃及的法老“体系”,宣布自己是这片土地新的神受权威,以树立自己的统治威望,如亚历山大大帝公元前332年攻下埃及后,特意参拜锡瓦绿洲的阿蒙神庙,以证实自己接受了神谕,拥有了神性,随后他宣布自己为埃及新的“法老”统治者。直到今天,“法老”文化也仍在影响着埃及社会的政治表达。穆巴拉克曾因其执政早期的显著成绩备受埃及人爱戴,但在执政后期,人们对他的不满不断逐渐扩大,穆巴拉克最终在2011年埃及“1•25革命”中选择下台。当时有示威者和媒体用“末代法老的终结”形容革命的胜利,“末代法老”形象地表达了反对者对他后期执政的失望。但当塞西总统上任后,因他曾在军中的利落作风及担任总统后颁布的一系列改革措施,一些埃及人民又愿意将其称为“新法老”,但这次,这个称号更多包含了人们对他的积极愿望,希望他能如古埃及历史上那些政绩显赫的法老,强有力地带领埃及走出当前的经济困境。
追求“永恒”
世界上每个古老民族都有属于他们的神话故事和宗教体系,反映了这个民族古老先民对世界的认识和思考,这些精神体系解答当时人们对自然的疑惑,指导人们的行为,引导人们的思想。值得注意的是,在早期宗教和神话内容中,关于“生死”的解释是极为重要的内容,当人们面对有限人生与无限宇宙产生出悲伤情绪时,这些故事和思想引导人们追求生命的永恒和不朽。同样,古埃及神话和宗教对生死的诠释也影响并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其内涵在古埃及文明中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并对古埃及的王权制度产生了极为重要的影响。
在古埃及人心中,尼罗河是一切生命的源泉,太阳升起的尼罗河东岸象征着生命的源头,而太阳降落的西岸则是亡灵的世界。因此,现存古埃及法老们的金字塔,都分布在孟菲斯附近的尼罗河西岸,而埋葬着众多新王国时期(前1550-前1069年)法老的“帝王谷”,也位于卢克索地区的尼罗河西岸。对于死亡,人们通常会感到恐惧,但生与死的概念对于古埃及人来说却并不绝对,他们认为此生是暂时的,人死后灵魂会升天,且终将在未来的某一天复活,而这种坦然的生死观正来自古埃及人对冥神奥西里斯的崇拜。
在古埃及庞大的神祇系统中,奥西里斯的神话植根自原始时代,是对古埃及文化影响最为深远的一位神灵。传说他是上埃及地区一名贤明的国王,教子民耕作,熟识果实作物,让人们不再缺衣少食;他制定法律,教会人们敬畏,让民众从野蛮走向文明;他的妻子伊西斯善良贤德,与百姓一起生产劳作,同丈夫一起带领国家向前进步。奥西里斯夫妇赢得了子民的拥护和爱戴,但是他的弟弟塞特一直觊觎王权,同为王嗣却未能继位的命运让塞特心有不甘。塞特命人按奥西里斯的身形打造了一个精美的箱子,在一次宴会上说谁躺在里面最合适便把它送给这个人。奥西里斯躺入后,赛特突然将箱盖合起,命人将箱子封口后扔入尼罗河。因当时奥西里斯夫妇并无子嗣,赛特顺理成章地成为新国王。奥西里斯遇害后,伊西斯曾将寻回的丈夫尸体藏匿于沼泽地中,但被塞特发现后,他再次夺取奥西里斯的尸体并将其分解,抛散在埃及全境。悲痛的伊西斯再次将丈夫被肢解的尸体找回,当她将尸体拼成完整人形后奥西里斯短暂复活,伊西斯也怀上了他们的孩子荷鲁斯。为免遭塞特的再次攻击,据说奥西里斯的身体被制成了第一具木乃伊,而他们的儿子荷鲁斯长大后为父复仇,从塞特手中夺回了王位,奥西里斯也最终成为亡者的审判官和冥界之王。
奥西里斯复活的神话是古埃及神话及宗教体系中重要的构成之一,是复活神话的基础,“这些复活之神死去,只是为了再一次复活”。随着时间的发展,这个复活的神话不断加强了法老的“神性”:荷鲁斯为父复仇后成为人间的王,奥西里斯最终成为冥界之王,因此古埃及人认为在世的法老便是荷鲁斯的化身,而故去的法老则等同于奥西里斯, 不论活着还是死去,法老都在两个不同的世界行使权力,执行职责。
这个深深影响古埃及文明的神话,就是一个关于“生存—死亡—复活”的循环故事。古埃及人认为,人们从现世的人生走向死亡只是从一个世界走向另一个世界,是肉体与灵魂的暂时分离,人死后只要保持尸体的完整,灵魂会再次回来,人也会再次复活。因此古埃及人非常强调“永恒的来世”,不遗余力地为自己死后的灵魂创造一个安静、适宜的栖息地,将自己的尸体完整保存,并做成木乃伊阻止尸体的腐烂,使其便于识别,便于灵魂找到躯体重回世间。因此,古埃及的法老们极为重视修建自己死后的安息地,有法老在继位后便即刻修建陵寝,这些陵寝建筑中最著名的就是金字塔。
“永恒”的载体——金字塔
在古埃及历史上,提起纪念性建筑物,基本分为两类,一是为祭祀神明而建的神庙,例如卢克索神庙,二是丧葬纪念建筑物,例如法老陵寝。上下埃及统一后,在第一个王朝早王朝(约前3100-前2686年)时期,古埃及将国家的权力中心和发展中心由南部移至北部,在如今开罗西南方的尼罗河河岸建立了孟菲斯城。早王朝初期,统治者和国家的贵族阶层去世后会被埋在孟菲斯规划好的坟墓里,被殉葬者的墓地包围。这一时期著名的统治者左塞尔继位后,下令修建了世界上第一个巨大的石材建筑物——阶梯金字塔,并设计了放置国王墓穴的地下宫殿。虽然无论从占地面积还是地下宫殿的复杂程度而言,这个金字塔与后世的金字塔都无法作比,但左塞尔金字塔在当时是巨大的进步,它的建造背后是埃及统一国力的象征,其设计智慧、材料搬运及建筑工程环节,都开始体现出明显的活跃态势,“统一的埃及已经获得了一定水平的技术掌控能力、经济权威和中央集权控制力,这使得埃及能够实施纪念性建筑物的建构工程”。从这一时期开始,古埃及出现的建筑建构工程“是任何其他古代文明的工程无法匹敌的”。
在金字塔建造浪潮中,古王国时期的法老斯尼夫鲁和他的儿子胡夫是最著名的两位建造者。在斯尼夫鲁之前,法老们纷纷效仿左塞尔建造阶梯形金字塔,但斯尼夫鲁将阶梯金字塔转为了现在大众所熟悉的金字塔形状:底座呈正方形,建筑的四面呈光滑的三角形并在顶部汇聚成最高点。而他的儿子胡夫则在吉萨建造了构建最大、最为后世所知的金字塔——胡夫金字塔。关于金字塔的建造方法,学界至今仍有不同观点,有学者认为大多数石块采自建筑地周围,其余采自尼罗河上游地区的巨大石块,借助尼罗河泛滥季的洪水运输到吉萨高地。也有学者通过对从金字塔上取下的小石块进行化验后认为,建造金字塔的巨石不是天然的,而是由贝壳、石灰石组成的“混凝土”浇筑而成。
由于缺乏确切的史料记载,有关金字塔的许多疑团长期困扰着古埃及研究学者,关于胡夫金字塔设计者和建造者的“秘密”更是备受关注,甚至出现了许多大开“脑洞”的假设:有人认为五千年前的古埃及人不可能达到如此之高的科技水平,因此胡夫金字塔应出自更先进的“外星球文明”之手;也有人认为胡夫金字塔是由失踪的亚特兰蒂斯岛先民所造,他们在公元前一万年创造了辉煌文明,在该岛突然沉于海底前,部分科学家们带着科技资料在埃及建立了科学中心,并将亚特兰蒂斯的科学成就隐藏于胡夫金字塔的种种天文、数据“巧合”中;更有人说,古埃及人其实是由亚裔,或确切的说是由古代来到埃及的中国人建造的。
当然这些都是人们的臆想,谜团的解答需要考古的科学验证。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样一项庞大的工程不仅需要精巧的设计,更需要一定的人力和物力。所以长时间以来,人们对金字塔建造过程的印象,是成群的奴隶在监工皮鞭的驱赶下不分昼夜地辛勤工作,这些奴隶被榨干力量后最终可怜地死去。但如今,这一说法早已被考古发现推翻:金字塔并不是由大量“奴隶”建造而成,而是由一群有“身份”、有“组织”的人创造出的。
从1988年到2012年的二十五年间,来自美国古埃及研究协会(AERA)的研究团队持续在吉萨高原东南部金字塔劳工居住地遗址进行研究,在2013年的世界考古论坛上,研究所的马克•莱纳做了题为《埃及吉萨金字塔城聚落考古》的专题演讲,介绍了考古队在吉萨高原东南角发掘金字塔劳工居住聚落遗址的研究成果。
研究团队在发掘中找到了许多与金字塔建造劳工日常生活相关的建筑物:劳工们居住的长廊附近有露天面包房,为他们烘焙面包,而生产这些面包的粮食原料,则由国家负责供给,被存储在直径达2.5米的圆形筒仓内。在这里还有专门的牛畜栏以及疑似屠宰场的遗迹,通过对这里动物遗骨等物质文化遗存进行微观考古学分析,研究人员发现金字塔的建造劳工们平时消耗大量的蛋白质类,且以牛肉、绵羊肉、山羊肉和鱼类为主,由此可见他们的生活并不是大众以前所认为的那样,“这些轮流工作的劳动者们的营养状况,比我们以往料想的要好。” 遗迹上的房子、作坊、牛畜栏、面包店和港口,这些所有的建筑遗迹组成了一个庞大的劳工居住区,由专门的行政管理中心和文官办公室管理。
当然,古代系统工程的建造确实需要一定的强制劳动,但在古埃及,这种劳动是由“剩余劳动力”完成,这些建筑劳动者们多从埃及各地征召而来,且大多是农民,当尼罗河泛滥季到来时,上埃及的农耕活动无法进行,因此他们来到下埃及金字塔建筑工地工作,农耕开始后返家继续农活。
因此这些金字塔建筑者拥有正常的家庭生活和社会生活,在建筑工程期间,他们由专门的建筑师、工程师、工匠及书吏等专职人员领导并进行分工协作。除此之外,若法老的军事远征取得成功,战俘会被收役为劳工以补充农耕时期缺失的劳动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曾经的战俘会被吸纳进古埃及社会体系当中,从而形成一个特殊的阶级。因此,招募、动员、组织建造金字塔的庞大劳动群体是一项系统工程,工地现场解决吃住问题更是考验管理者经验和水平的大问题。考古工作者发现,当时的建筑者聚集地就是一个社会,是一个有着居民保障机制、城市管理机制和社会运转机制的“城市”。在希罗多德到访埃及时,当时的祭祀告诉他建造胡夫金字塔用了二十年时间,希罗多德由此推算建造这一庞大的工程需要十多万工人。但根据现代埃及学学者推算,这个数字应当是1.5万左右。马克•莱纳称,建造胡夫大金字塔所需的人数达数万人,这相当于美索不达米亚、印度河流域及北叙利亚最早城市的人口总和。数万人在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一起生活,一代又一代为一个宏伟的建筑付出时间和努力,若单纯依靠高压的“奴隶制”工程模式不可能持续千年而未被推翻,因此,建造金字塔是集国家之智力、财力、物力和人力为一体的一项“事业”,是组织者、管理者和建造者们的职业理想、工作职责与统治阶级所需的有机结合。
金字塔的建造工程持续了千年,所有法老都希望为自己的灵魂建造一个完美、安静的安息地以获得永恒,但高耸于地面的金字塔太显眼,即使由坚固巨石垒砌,甚至附以令人惧怕的法老诅咒,仍不能阻挡盗墓者的脚步。所以在新王国时期,古埃及法老们不再修建金字塔,他们更改了遗体埋葬形式,在底比斯地区(今卢克索)尼罗河西岸的巨大山谷中开凿岩窟,秘密修建地下陵寝,希望避开盗墓者的袭扰,于是这里形成了新的法老墓葬集中地——举世闻名的帝王谷。
帝王谷位于荒无人烟的石灰岩峡谷中,这条山谷背靠群山绵延数百里且不易攀登,新王国时期的图特摩斯一世看中了这里不易被盗墓者发现的绝好优势,在这里建造了第一座地下陵寝,打破了古埃及金字塔陵墓丧葬史。自此,古埃及第十七王朝到第二十王朝间的六十四位法老及很多王室成员,就安葬于一个个山谷中。与金字塔葬墓形式不同,为躲避盗墓者的侵扰,帝王谷的法老们在较为陡峭的半山腰开始修建进入墓室的入口,进入长廊通道后,一般会有竖井和其他狭窄的通道错综相连,并经过殡葬大厅才能最终到达深埋于岩洞中的墓室。
这里的六十多座帝王陵墓埋葬了包括图特摩斯三世、阿蒙霍特普二世、塞提一世、拉美西斯二世等著名的法老。他们的陵寝各具特色,在长廊、殡葬大厅和法老墓室的墙壁及顶部,画满了众多神祇的精美画像及取自古埃及宗教典籍中的场景。各陵寝壁画主题各有侧重,装饰华丽精美,是古代埃及艺术的经典集成,考古学家们也借由这些壁画,得以更好地了解古埃及的宗教故事、神话传说以及古埃及人的社会生活状况。同时,帝王谷还建有巨大的柱廊和神庙,是墓葬群和纪念建筑群的集合。
今生无忧,来世无愁,奔流不息的尼罗河造就了古埃及辉煌灿烂的物质文明,更让古埃及人形成了独特的生死观念:生与死只不过是分处河两岸的世界,生与死的转换也是自然而灵活的。这样的生死观影响了古代埃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不仅催生了相关的建筑、绘画艺术及文学作品,更助力稳固了古埃及的统治:一方面,法老借此“今生来世”思想管理人民,缓和矛盾,以巩固自己的统治;另一方面,在当时的自然及社会环境中,古埃及人民需要一个精神支柱,需要一种属于他们的生死观,且这种影响至今依然存在。
《尼罗河的馈赠——埃及》为2019年度浙江省社科联社科普及课题委托课题研究成果,为省社科联《走进“一带一路”丛书》首批出版书籍。为服务国家“一带一路”倡议和浙江开放强省建设,增进公众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了解,浙江省社会科学界联合会在出版首批出版书籍后,委托浙江外国语学院承担并推进《走进“一带一路”丛书》的编写工作。